「老賀，今晚你睡主臥吧。」我站在臥室門口，17年了，這句話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勇氣...老賀愣在那裡，只是點點頭，像是怕我反悔，輕手輕腳地收拾著他的睡衣和老花眼鏡。看著他彎著腰收拾東西的背影，我不禁想起那個30年前意氣風發的小帥哥，如今已是滿頭白髮，腰也不再挺拔。剛認識那時候，老賀總會等我下班，我們都還年輕，日子雖然清苦，但滿是憧憬和希望。

 

每逢發薪水那天，老賀總會帶我去工廠附近的餐廳，光是加顆蛋，就是我們最奢侈的時刻。「日子會越過越好的...」他總是這麼說，眼睛閃著光。 後來，有了兒子小軍，老賀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、就是抱起小軍，高高舉過頭頂，逗得孩子哈哈笑。我們家的櫃子放了一隻紫砂壺，是老賀爺爺傳下來的，據說有百年歷史，老賀視若珍寶。每到周末，他都要拿出來擦拭，嘴裡還念著：「這可是傳家寶，以後要傳給小軍。」

 

景氣不景氣，我和老賀都被裁員，拿著補償金，離開了工作了10多年的工廠。為了供小軍上學，我在社區附近開了個販賣部，每天天未亮就起床進貨，晚上十點多才關門。老賀去建築工地打零工，風吹日曬，手上的老繭越來越厚。他的腰在一次搬水泥時扭傷，晚上疼得睡不著，卻硬是咬牙不去醫院，怕花錢。生活的艱辛像一堵牆，慢慢在我們之間築起，我們的話越來越少。

 

我和老賀為了錢的事大吵一架，「你就不能多想想辦法嗎？別的孩子爸都能搞到錢，你怎麼就這麼沒用？」我對著他大吼，心裡卻知道這話有多傷人。老賀臉色煞白，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去，那一刻，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受傷和無力。等他回來時已是凌晨，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，踉踉蹌蹌地栽倒在沙發。我一衝動脫口而出：「從今以後，我們分房睡！」當時只是氣話，沒想到一睡就是17年。

 

 

從那以後，老賀搬到了客廳的小雜物間睡覺，那裡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，冬天冷得要命，夏天悶熱異常。日子就這樣像一潭死水，既沒有波瀾，也沒有生機。老賀每天天未亮就出門，晚上回來默默做飯，把熱騰騰的飯菜端到我面前，然後自己端著碗、回小房間吃冷飯。

 

小軍在學校很爭氣，考上了名校大學，當我們站在錄取通知書前，是這10幾年來少有的、同時露出笑容的時刻。可惜好景不長，大一那年寒假，小軍突然發起高燒，送醫院一查，竟是急性腎炎。醫生說情況不太好，需要住院治療，還要做手術。我六神無主，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。老賀鎮定得多，立刻去掛號繳費，來回奔波著辦各種手續。那段時間我幾乎沒合過眼，整日守在病床前，老賀則在醫院和工地之間兩頭跑。

 

醫藥費像無底洞，對我們這樣的家庭、簡直是天文數字。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，老賀是怎麼湊齊的，每次問起，他總是含糊其辭，說是同事們湊的。小軍大學畢業後，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國外一所知名大學的研究生，這簡直是天大的喜事。可出國的費用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，我憂心忡忡，老賀卻顯得異常鎮定。「錢的事你別擔心，我來想辦法。」他拍拍我的肩膀，眼神滿是堅定。就這樣，小軍順利出國了，家裡更加冷清。

 

 

大年三十那晚，我去幾個要好的鄰居家，喝了點酒，回來時下大雨，醉醺醺的我站在雨中翻找鑰匙，凍得我直發抖。突然，感覺雨停了，抬頭一看，是老賀舉著把破傘，無言地站在我身旁。他的半邊身子已經濕透，雨水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流，「你不是有事出去了嗎？」我問，聲音因為酒意而有些含糊。「我擔心你喝酒，就在門口等著。」他的聲音輕飄飄的，卻重重地落在我心上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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